----著名詩人、評論家 白德成

郭春 《晴雪》
一千二百多年前某一個北風卷地、肅殺凜然的大雪天,一個瘦弱詩人獨自踟躇在燕山東麓憑吊皇帝的軒轅臺,他發(fā)出穿透千年的吟哦: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向軒轅臺。那時候的燕山山脈肯定是沉默不語,默默領(lǐng)受古詩詞千古第一的極度夸張之神來之喻。再后來,一個生在軒轅臺腳下的瘦弱畫家也常常獨自踟躇在燕山深處臨摹寫生,用他的畫筆再現(xiàn)了燕山雪花落地時,坐看青松變瓊枝的天地一統(tǒng)的大雪景,燕山也沉默不語,默默領(lǐng)受它本來應(yīng)該有的銀裝素裹,清孤空靈的獨一無二的大境界。
這個畫家,就是與李白有刎頸之交的唐朝名將郭子儀的后人:郭春。

郭春 《嫁》

郭春 《悟》
十年前與郭春兄筆會相識,一攀道知為同齡,讀其畫,如臨山水氤氳氣象之中,賞其人如沐儒雅謙謙之風,乃惺惺相惜,遂成莫逆之交。每去唐山造訪,必邀一群狐友一醉而歸。那時候,朋友們都說,郭春的最高藝術(shù)成就,不是繪畫,而是玩泥巴的陶藝一級大師,獲國際、國內(nèi)陶藝大展獎項無數(shù)次,現(xiàn)為中國工藝美術(shù)學會雕塑委員會委員,河北省陶瓷藝委會副主任。他首創(chuàng)的山水雪景釉上彩畫盤,得到了陶瓷界和書畫界的一致認同。為此。中央美院特邀請他在央美版畫系做了一次《中國陶瓷藝術(shù)·順其自然,或中悟道》的精彩演講,博得一片喝彩。
其實不然。
最近讀了一批郭春兄的國畫山水雪景圖,才真正讓我大吃一驚。仿佛是隱身山中,十年磨一劍的大隱之士,驀然揮劍就能舞出漫天雪花傾蓋群山。我以為,他自謙說的畫畫是他的副業(yè),竟然在國畫山水雪景中獨樹一幟,其藝術(shù)成就,遠遠超過了他引以為傲的陶瓷藝術(shù)。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在眾多的冰雪畫家中脫穎而出,用自己獨特的疾速點染的落雪皴法,構(gòu)置了獨特的融合了道學思想的冰雪審美架構(gòu):上善靈魂。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說的是世上最完美的人生之道的最高品學境界,是文人雅士最愛書寫的座右銘。郭春兄長期浸染道學,生活中恬淡如水,從不為名利所誤。他曾對我說:“雪是水的一種存在,本質(zhì)不變,凈可滌濁,靜可勝燥,境可愉心,敬則仰生。去大自然中拮取它們的形態(tài)入畫,本是大歡喜的事。”正因為他是這種心態(tài),他的山水雪景就自然充滿了潔凈的雪后初霽的靜謐和寧靜,沒有寒冷的肅殺感。畫面反射著冬日的光線,尖利而又柔和,神秘而又迷離。眼睛稍動一下,至少,局部的山巒便會滑動起來,仿佛聽到大片的落葉松、塔松樹枝上的積雪簌簌而落的細碎聲響,順帶幻化出迷離的雪霧之舞。你會突然感悟,水的另一種形態(tài)是雪。當它輕輕柔柔的從天而降,帶給大地銀裝素裹,那么,雪不就是水的靈魂嗎?
幾近于道的水,是郭春兄魅惑的宿命,而畫出水的靈魂,是郭春兄蝕骨的命定。
老子曰:“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縱觀郭春兄山水雪景的審美追求,無不離開道的融合與開悟。他曾和我說過:“中國畫里的黑白,就是道家符號陰陽魚的解構(gòu),S型的構(gòu)圖,黑里有白,白里有黑。”我們知道中國畫講究的是“計白當黑”的畫面感,黑白是對立統(tǒng)一體。決不能隨意割裂。

郭春 《松杉競秀知天道》
為了做這篇文字的功課,我讀了很多中國冰雪畫家的作品,如于志學的晶瑩剔透、密匝擠壓的冰雪畫、唐一文的堆銀砌玉、厚實濃烈的冰雪畫、李廣濱的以冰掛霧凇見長的冰雪畫等等。我發(fā)現(xiàn)一個共同的弊端,都在力圖表現(xiàn)大雪壓青松不堪承受的厚重感和冰雪、冰掛、冰溜的晶瑩剔透感,可謂美不勝收,但給人的黑白畫面感覺就是刻意而為,尤其是那些大量的勾白、撒白,噴白的手法,斧鑿之痕太重。離道家的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的感覺相去甚遠。
而郭春兄的畫面感,避開了類似工筆細膩的晶瑩剔透畫面感和東北冰雪畫派的極厚實密匝樹掛的畫面感。走出了一條融合了道家物生于有,有生于無哲學思想的山水雪景道路。讓虛與實的莽莽燕山的冬天,充滿了靈動和澹然之氣。在他的筆下,純粹的宣紙留白,沒有丁點的顏料涂白。疾速的筆尖點染,雪花般的落雪皴法,勾勒出“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的意象彌漫的山居雪景,以及那些似隱似露的道觀和寺廟融在天地一統(tǒng)的如玉乾坤里。他的雪景畫,幾乎都是莽莽群山的大場景,似乎是畫家有意在天地間作畫,感受天地人一體的無我繪畫的感覺。讓山巒之間舞動的水之靈魂,似乎在高一聲低一聲的漫山吟哦。
郭春兄曾經(jīng)寫過一篇自謙為《自言自語》的繪畫心得隨筆。他說:“觀萬物,眼觀較實,心觀恍惚。道本恍惚則用心觀,心得眼得可謂精。眼觀得一二三,心觀得萬物,可畫者綿綿不斷。”其實這就是老子的“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的哲學觀被他融會貫通到山水冰雪畫的創(chuàng)作里面來了。
縱觀他的山水雪景畫作,幾乎都有“惚兮恍兮,恍兮惚兮”的畫面感。倘若你從喧囂的塵世過來,驀然蒞臨在這些山水雪景作品面前,無須喘息片刻,那種山巒林岫的大雪迷茫的恍惚感撲面而來。不經(jīng)意間就被畫家巧妙的留白,看似不經(jīng)意的構(gòu)圖所覆蓋。你能感覺大山深處那種空幻朦朧、迷離若失的換位感,和畫面彌漫的清虛寥廓、冷逸懷空的悵然感。你恨不得可以攜空靈游蕩山澗,挽太虛穿行崖谷。噫!塵世太近,唯有太息。
毋庸置疑,郭春兄的山水雪景畫能夠達到臻善美的境界,得益于他的做人和作畫與大道的融合。才有了此時的成就,我頷首遙祝。我常常在想,一個人,需要用多么神祗的創(chuàng)作靈感才能驅(qū)動神啟的畫筆,才能讓讓水的靈魂,雪的曼舞,穿行在大音無聲、大象無形的時間和空間的隧道里。他肯定是寂寞的人。
我更愿意相信讀畫,其實是讀人。

郭春 《輕寒》
追求藝術(shù)的道路是沒有盡頭的。千古畫壇,無非丹青的輪回和涅槃。一個有追求的畫家必然是隱忍和堅持,耐得住清冷的寂寞才能重生。郭春兄亦如是。我在塞外靜夜里端坐,仿佛聽到在神啟的輪回中,郭春兄正在訴說或啟示著他的自言自語:
隨風飄灑,來去無聲。無塵潔凈,靜至境生。其韻大美,
天地朦朧。白雪如德,春融育生。功成身退,上善從容。
落雪時分,是以為序。
丙申初冬于德成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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